萧嫣儿的啜泣声戛然而止,仿佛被无形的线勒住。
当她抬起脸望向方孝存时,那双红肿如桃的眼睛里,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希冀,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。
“方老,”她的声音嘶哑,带着浓重的鼻音,却异常清晰,“嫣儿不知道换命是什么……但求您告诉我!”
“只要能唤醒少爷,刀山火海,魂飞魄散,嫣儿都心甘情愿,绝不迟疑!”
方孝存的目光,缓缓从榻上那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的躯体身上移开。
老人浑浊的眼眸深处,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惜与决然。
榻上的萧凌云,脸色灰败,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哪里还有半分文武魁首的意气风发?
这景象,像一把钝刀,在方孝存心头反复切割。
他伸出枯瘦的手,轻轻拭去萧嫣儿脸上最后一点未干的泪痕。
那触感冰凉,也让他心中的决意更加冰冷坚硬。
“傻丫头!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,“老夫可不敢拿你去换命。不然萧凌云那小子醒过来,不得提着他那把破剑,找我这个老头子拼命啊?他那倔脾气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他试图用轻松的语调安抚她,但眼底深处的沉重却无法掩饰。
“可是,那少爷他……”
嫣儿的话音里充满了无助,目光再次投向毫无生气的萧凌云,心如刀绞。
方孝存没再言语,只是默默从怀中掏出了那枚陪伴他大半生,象征着文脉之首的儒家大印。
温润的玉质触感传来,带着沉甸甸的份量。
他摩挲着上面历经岁月洗礼的斑驳纹路,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浩然文运,眸中已是一片平静的死意,如同古井无波。
“你放心……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直抵嫣儿心底,“你家少爷会醒过来的。”
“老头子一大把年纪,早就活够了,也到时候给年轻人挪位置了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无比严厉。
“记住我的话:这三日,你必须每天以寅时初刻采集的,叶尖凝聚的第一滴纯净晨露,替萧凌云擦洗全身。”
“每一寸肌肤都不可遗漏!务必确保他无垢之躯不被尘埃所扰。”
“这是换命前的必要清净,一丝差错都出不得!明白吗?”
“三日之后,”方孝存的声音陡然拔高,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悲壮,“以我命,换他命!”
他的目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萧凌云,那眼神复杂无比。
有慈爱,有期许,有诀别,仿佛要将这文脉未来的希望,连同他毕生的守护,一并烙印在灵魂深处,带入幽冥。
不给萧嫣儿任何出言拒绝或哀求的机会,他身形一晃,化作一抹青光,瞬间远遁而去。
太玄殿外,夕阳如血,将殿前广场染成一片凄厉的金红,也将方孝存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。
百官尚未完全散去,正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登龙大考的余波,便看见一道青衫身影轰然撞入场中。
“陛下!”
方孝存的声音如同洪钟炸响,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。
他双膝重重跪在冰冷的玉阶之下,头颅深深伏地:
“老臣方孝存,恳请陛下,恩准老臣以换命大法救治新科文武魁首,萧凌云!”
女帝武霓裳刚刚迈入太玄殿门槛的左脚,猛地收了回来。
她豁然转身,龙袍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凌厉的金弧,凤目如电,瞬间锁定了阶下那道苍老却挺直的脊背。
她脸上惯有的雍容与威仪被一丝难言的震惊与伤感取代。
“换命?!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方孝存伏得更低了,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玉石地面,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:
“回禀陛下,文武魁首萧凌云如今危在旦夕,生机将绝!”
“唯有老夫所知之换命大法,可向那无情苍天窃取一线渺茫生机!恳请陛下……恩准!”
此言一出,文脉百官尽皆骇然失色。
“方大儒不可啊!”
吏部尚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膝行上前,额头重重磕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换命大法乃禁术!需以自散文运本源为代价,以命换命!”
“您乃我玄胤文脉擎天白玉柱,架海紫金梁!您若有闪失,文脉根基动摇,天下士子之心何存?玄胤文道何存啊?!”
“请大儒三思!”
“万万不可!”
……
一时间,文官队列中,呼啦啦跪倒一片,哀恳劝阻之声此起彼伏,悲戚之气弥漫开来。
女帝武霓裳缓缓步下台阶,龙纹金靴停在方孝存面前。
她居高临下,凤目凝视着方孝存腰间那枚古朴的儒家大印,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:
“方孝存,抬起头来,看着朕。”
待方孝存抬起布满皱纹,却眼神坚定的脸,她才一字一句道:
“你可知,此举若成,你一身苦修百载的文运将尽数溃散,油尽灯枯,再无半分回转余地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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